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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越》

起步时听到油门“轰”一声,这之后什么便如他所说,有什么“轰然而去”了。

 

晚六点,我们在海岸线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圣代。傍晚海风开始呼啦啦吹,然而黄昏的感觉仍然在手臂和肩膀上停留。他拿着一张海滨度假区的宣传单扇风,和我蹲着用脚尖碾碎小块的沙,一会儿回头就看到蹲的地方被汗溶出两个小小的沙坑。

我扯扯沙滩裤,黏糊糊沉甸甸的全是盐,感觉上十分不美好。黄白颜色的月光显得很粗鲁,我说月亮像转着转着转掉一半的大吊扇,由此展开了一大串魔幻的无厘头联想。他则咬着勺子很敷衍地摸摸我的头:…啊,啥?吊扇,吊啊,好事儿啊!

我心想这二货。

 

那是我在毕业后的gap year。六月,我从考场蹦出来马上和他大哭着拥抱,把书包丢进垃圾桶,看到狂风带着泪痕又狂笑着穿过街道。蝉叫得乱七八糟,怪叫声尖叫声此起彼伏,我冲着他的脸大吼一声,他恨恨地回我一拳,又哭又笑地滚在地上。

——这之后一整个月,我们就猫在屋里打电动,把鬼嗨难的“骑士演武录”的记录刷爆了,又把游戏流程一星期的“十九点六街②”从头到尾加速玩了三遍。于是等到七月初,两个人就干躺在地毯上冒冷气,充满了活不过下一分钟的颓废劲。

其实不能说是谁的错,本来我的生日在六月最后一天,高考结束了也还没成年。因此为了行事方便,计划到七月再出发,这之前爱干嘛干嘛——那我们两个无不良嗜好的直男高中生不就爱打点电动吗。

当然,在冰箱里最后一罐可乐变成了滴着水的废铁皮后,游戏月就宣告结束了。他从空荡荡的书柜上扯下一卷中国地图,马克笔晕开一圈红色,于是我们从酷暑一路骑行到初秋。

 

我跳过了我六月的生日,和他一起在贯穿荒原的国道上拉开一罐橙色的雾(我不知道那玩意的学名),就在嘶嘶声里他和我碰碰保温瓶,他那瓶最后到了我手上,于是我第一次尝到白酒。那时我们出发大约一月,手臂脖子都晒得很黑,扶着自行车蹲在太阳底下流汗,他轻轻锤了下我肩膀,说十八岁快乐咯。我侧过头只看到他模模糊糊的、黑黢黢的影子,在烟雾里声音很平静,我觉得很怪,心里其实有点难过,又不太好意思,想了想对他说白酒真难喝。他好像很高兴,我听到这人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,也是像今天一样答我,轻飘飘的好像心不在焉一样。

他说,“好事儿啊”。

 

我其实很怀念吊扇。走到海滨时我们换了摩托车,我不会骑,所以是他载我。沿着海在空荡荡的公路上开到一百码,我看到巨大的树影投在地上,一片连一片地飞过。往北走,我听到风声越来越大,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我常常不能听到他说话,在数十个月亮送给我们的阴影下我想起高三那年在食堂排队打饭,头顶的吊扇转得很糟心,像疯了一样把白炽灯的影子搅烂切碎,我抬起头时他说别看,伤眼睛啊。我其实很怀念吊扇。

摩托车的引擎还在嗡嗡响,休学一年,他在八月底就和我说再见。我说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北海吗?我说你不想看看槐花吗?香山的枫叶呢?北边真的雪呢?

他不说话,背着包好像肩上压着很重一座山。我试着跨上摩托车,起步时听到油门“轰”一声;他转身时耳机里突兀地响起一句念白,“就在一瞬间/就在一瞬间握紧我矛盾密布的手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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